第二章（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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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为了进一步活跃气氛，增加校方与工厂的联谊，双方酝酿打了场篮球赛。论实力，机车检修厂肯定是强队了，两千多人的职工队伍，精兵强将的数量不会少。学生这边，也不差，班上的篮球队，在全校是无敌的，只要比赛，赢是绝对的。特别是一直打中锋的赵利民，身高一米八八，体魄强健，投篮又准，还身轻如燕。在学校里，号称是篮球场上的全才。
下午的比赛，两队的队员，很快进入了角色，球场上气氛热烈而紧张。不管是空中传球，带球越人，还是断球上篮，双方队员都打得有礼有节，又不失激烈。随着比分的攀升，拼抢的力度，进一步加大，犯规的次数逐步增多，而比赛的友谊成分，也丝毫没有减少，裁判的哨声一响，总会有一方主动给对方表示歉意，握手示好。四十分钟满场后，计分栏显示的比分，是八十比八十，打成了平局。看两个队的队员，士气正旺，俩队长商量后，直接延长到六十分钟。前面，学生队采用的是二三联防战术，优点是能很好的保护内线，还可以给对方外线一定的压力。职工队采用的是全场紧逼战术，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防守，形成一对一紧盯。后二十分钟，学生队的战术不变，一如既往向前冲，职工队进行了调整，改用一三一战术，在于有效地施加防守压力，而且留有包夹的余地，易于及时调整部署，集中做好重点合围。最终的比赛结果，职工队以领先十分的成绩，战胜了学生队的九十六分。总体看，职工队队员的球技均衡，相当精湛，个个都是场上的主力，临场变化战术的空间很大，整个比赛十分灵活。学生队的队员，整体水平不错，除了中锋特别优秀外，其他队员仍需强化历练，尤其是在配合的默契度方面。全场赵利民十分出彩，一个人独得三十八分，尤其是他的标志性动作，十分的洒脱。每每上篮，只见他在跑步中，突然就迅速拔起，直直上升，离开地面至少有六十公分，然后右脚腾空而起，手中的篮球，就“唰”地一声，直接飞进篮筐里。
从赛场下来，个个汗流浃背，湿透的背心，能扭出水来。没到下班时候，浴池还没开，赵利民掂个脸盆，肩膀上搭个毛巾，去了洗脸间。这是他一直坚持着的习惯，浴池里洗澡，不管春夏秋冬，大池子泡过以后，搓了背，最后冲洗的时候，淋浴头只开凉水。拧开洗脸间的水龙头，先擦了把脸，然后，连着接了四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去，全身上下凉快个透。正要回宿舍换衣服，管理员阿姨过来说：“小伙子，篮球打的这么好，长的又帅，真是人见人爱。”“谢谢阿姨。”“你洗完了的话，帮阿姨把这个灯泡换换，昨晚上坏的。”“好。”他放下手中的脸盆，接过阿姨递过来的灯泡，抬脚跷进水泥洗脸池，扭下闪了的灯泡，新装了好灯泡，说：“好咧。”阿姨拽了一下开关绳，灯泡立时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谢谢，小伙子。”阿姨说她那边还有事，就走了。下来的时候，搭在洗脸池边的右脚一滑，小腿猛地碰到了水泥棱上，立马鲜血直流，滴答滴答掉在有水的地面上，洇了一大片。他走进厕所，对着伤口撒了泡尿，但血还是没完全止住，出了厕所又在水管上冲。来洗脸间的王小萍，看见了地上的血，她“啊”地惊叫了一声。看见是赵利民，问：“你咋了，流这么多的血，吓死我了。”“没事，刚才不小心，小腿在水泥棱上磕了一下。地上的是水，就掉了几滴，都是染的。”“你咋还敢用水冲？”说着话，她跑回宿舍，拿来一只纯白色的小手帕，递给他，说：“赶快扎起来，止血。”“谢谢了。”“不行就去卫生所，上点药，好的快。”
用王小萍递的手帕，缠紧后再绑扎了一下。他轻松地咧嘴笑了笑，像没事人一样，说：“小事，不用，过两天就好咧。”“不能太大意。”“农村娃，没这么多的讲究。”“你看”，说着话，他伸出来左手，“前几年在农村，生产队里干活，有一次用菜刀劈一截木头，直接砍在了左手大拇指这。当时，白生生的骨头都能看见，我从口袋掏出手帕一缠，止住血就完事。后来，就留下了这么小点纪念。”“还有这样的事，你太可怕了，对自己一点不负责任。”他急忙冲洗了地上的血迹，又提醒她，说：“这事，千万别告诉老师。”“你还能去上班？”“当然的，一点不碍事。”她答应帮他瞒了下来，王小萍打心里佩服，自个儿在心里说，这家伙这么皮实。此后的一周，他仍坚持天天上班，早点走，慢点走，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小秘密。
那天下午，一场大雨，突然噼里啪啦下了个把小时，雨过天晴，西边出现了难得的彩虹桥。刚好，几个班组的活，都干完了，大家就都出来看景。师傅们说，下午没活了，就地解散，你们自由行动。师傅们陆续回了车间，同学们还在议论刚才的美景。王小萍顺嘴说了句：“都不知道吧，咱班的赵利民，是个英雄。上周球赛后，在洗脸间的水池上，他帮打扫宿舍的阿姨换灯泡，碰烂了小腿，地上流了一大片血，当时差点吓晕了我。他还不让说，一直坚持上班。”
“磕破点皮，那有啥，大惊小怪的。”同学壬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人，一点不知道关心同学。我感觉，口子可深，可能都看见了骨头。”
“说的玄的，都自己伸手摸摸，那个人小腿的前面，不是皮包骨头。”几个人你一言，他一句的，逗着玩。
“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得礼让女同学。”同学辰出来打抱不平，说。
“哈，有人怜香惜玉呢。”
“你能，你来个绝的试试，让大家见识见识。”顿时，气氛有点火药的味道。
“你看这边，”同学壬举起手，指着厂房砖墙上的钢筋爬梯，继续说：“我不歇气，只用双手，爬上去。”
十多个同学，一眼看过去，那个爬梯，两格间差不多三四十公分的距离，至少有二十多个，快三十个吧。万一……太危险了。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俩抬杠的，不敢吭声。这时候，谁出来劝，只能是火上浇油。
“输了咋办？”同学辰硬着头皮，在坚持。
“很简单，不难为你。还给你最优惠的选项：我输了，明天中午，请大家吃一顿饺子。我赢了，你就请我吃一顿饺子。”同学壬，毫不示弱，语气斩钉截铁。
“不好，不好，都是我多嘴。我求你俩了，就此打住，俩哥。”王小萍害怕了，她感觉不拦不行了。两位哥哥顶起了牛，真出了事，追究起来，她也有份。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劝开了：“都是说着玩的，别当真。”“换个话题，换个话题。”“都回宿舍啦。”谁都没拽动这俩杠头。
“想好了么？”同学壬，不依不饶，直逼对方。
同学辰，抬头又看了看那高耸的爬梯，思忖片刻，说：“就这。”
他话音一落，同学壬就脱了工作服，走到爬梯底下，左右甩了几下胳膊，说：“开始了啊。”
大家的神情，都高度地紧张起来。同学辰，在心里骂自己多嘴多事。王小萍的脸蛋，感觉到了绯红与发热，好像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无法预料结果的大事。同学壬的身手，如猴子一样灵巧，很快就攀到了上半部。接近顶端，还差两三格的时候，他伸出的右手抓了个空，身子向左边倾斜了一点，他立即调整，向上用力抓牢了爬梯。下面关注的同学，个个揪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他腰间的皮带扣，在爬梯上绊了一下。真不是吹牛，他一口气爬上去了！同学壬，站稳双脚，左手抓在爬梯的最上格，斜过身子，举右起手，骄傲地示意他的成功。
下面，立即响起一片欢呼声，王小萍大声喊道：“先歇一会，快慢慢下来。”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车间里的师傅。出来看见这情景，车间张主任立马吊着脸，训斥道：“谁让干的，不要命了，完全瞎胡闹。”同学辰，低下了头，大家都不敢吭气，等着更严厉地教训。
同学壬悄悄下了爬梯，来到张主任跟前，说：“对不起，是我要上的。”张主任瞪了他一眼，说：“你胆挺肥，这么危险的事也干，以后不许胡来。”“嗯，我保证。”他赶紧表明态度。
第二天中午，同学辰兑现了承诺，请同学壬下馆子，吃了一顿大肉馅水饺。俩人先要了一斤半，吃完基本上饱了。同学壬逗他，说还不够，得再来半斤，爬那么高，不信你也试试。他只好又要了半斤，端到他的面前，看着吃的一干二净，还喝了一碗饺子汤。他有点心疼地说：“你也真能吃。”“哈哈，实际上，我是吃的有点撑了。”他瞪了一眼他，说：“不过你也挺厉害的，真能爬上去。”“还赌不。”“别张，小心老师批评你，我听说晚上专门开会，说这事呢。”“没事，最多写份检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啥事，快说。”上高中的时候，他喜欢体育锻炼，每天都要爬联合器械上的悬梯，最多的一回，不歇气连续三次爬到顶。所以，昨天的那个，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原来是这样的啊，他感觉这赌输的太冤枉了。回想昨天他那眼神，以及那句“给你最优惠的选项”的话，才意识到，傻乎乎的自己，完全是钻进了他设计好的一个圈套。生气地举起拳头，在他的后背上垂了两下。同学壬回过头，问：“你还不服？”继续得意地说：“老哥对同学你，够好的了。昨天我如果说，无论谁输，都请大家吃一顿，那你娃想想，还不得饿个十数八天，真成了悲惨世界。凭这，就该感谢我。”
8
终于盼到了周末，同学丙约好同学巳，去市里电影院看电影。开始，同学巳没答应，说太大胆了，让人看见不好，有啥话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说。同学丙坚持，说：“不让别人看见不就完了。简单的很，咱就说周末去亲戚家，不就避开了大家的视线。再说去的时候，我先坐车去，在电影院买好十点的票，等你。你随后过去，不一起走，没人知道是咱俩约好的。”他俩曾经是前后座位，平时他帮她的也不少，她实在不好回绝，就答应了。但后面，却又后悔了一下午。
同学丙这么执着的邀请，也是下了大决心的。在工厂实习，离开了学校的氛围，他的心思又一次飞去了远方，连续几个晚上，都梦见了初恋的她……
第二天，按照计划，同学丙九点就出发了。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是雄赳赳，但心里还是有点虚，边走边打鼓。坐上公交车，周围都是生面孔了，这才心安理得下来。下了车，买好电影票，在几个大树的后面，来回地踱步，不时向周围张望，生怕遇到个熟人，特别是同学。尽管，他选的这个电影院比较远，位置比较背，同学里没几个人知道，但还跟做贼似地有点底气不足。人在心急等人的时候，总嫌时间慢的好像停顿了一样，眼前开过的每一趟公交车，他都紧紧地盯着，不放过任何一张面孔。终于，看见了她，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下了公交车的门。他赶忙迎了上去，说：“我在这儿。”她看见了他，说：“看啥电影呢，一路上，我整个人都胆战心惊的。”“穿工作服好，就跟在车间干活一样，不易被人发现和怀疑。”说着话，俩人快步走进了电影院，找到了的座位。
她问“电影啥名字？”
他说：“是《花开花落》，有关血统论的内容。”
“你看过了。”
“没，刚才门口看的喜报，是根据浩然的小说改编的，主线正好是爱情故事。”
“正好，这话啥意思？”
“看你敏感的，就是说，是一部爱情故事片。”
“男女同学俩人看电影，偷偷摸摸的，感觉跟做贼一样。”
“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电影一会开演了，再说话，周围人会讨厌的。”
他靠近了她一点，说：“悄悄话了。”她赶紧离开了一点，说：“大庭广众的，保持距离。”
电影开演了，随着灯光的消失，音乐的响起，银幕上，好像是一树梨花，由小到大，逐渐占满了银幕。“花开花落”四个遒劲有力的行书红字，在洁白色花瓣的映衬中，映入观众的眼帘。“选这地方，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电影院里虽然人多，都是生面孔，其实最安全。”她目视前方，看着银幕上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情节，心里七上八下的，知道约她出来的目的，是想处朋友。但自己却不能表明态度，只好装傻不开窍，尽量把注意力往电影上靠。见她只顾看电影，对他的话没反应，他悄悄地伸出了右手，摸了下她的左手，想拉近俩人心上的距离，她触电似地缩了回去，说道：“小心人家看见。”“都是大人了，怕啥。学校两年了，总要面对毕业，都得考虑个人的事情。”“还是学生，你想的有点早，毕业后，分哪里都不知道呢。”“事在人为，有了眉目，就可以想办法分到一起的。”“说实话，我还没考虑个人问题。”明明说的是假话，平时对他是有好感，但也不可以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底给兜出来。同学丙照他既定好的话题，坚持地说：“现在考虑也不迟，比如说，这会。”同学巳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心里的浪潮却在翻腾着。银幕上，晃来晃去的人影，同学丙根本就没心思注意，演绎到哪一个阶段了，也不知道啥情节，全身心地引导她切入自己的正题。而她，总是左躲右闪，心不在焉，回答的词不着边际。约会到了这一层，好像很难再深入了。他想了想，太不甘心，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筹划了一个多星期的机会，必须打破僵局，知难而进。再次拿起男子汉的勇气，伸手捏住了她的手，硬着头皮，说：“我想，咱俩先这么谈着，你看，合适不。”“我，真的是，现在，还不想，不想这事。起码，毕业分配后了。”接着提示他，说：“快，把你的手拿开，不然我走咧。”他乖乖地放了她的手，说：“谢谢你，终于说了一句正题的话，却好像是，拒绝我的意思。”她进一步解释，说：“各人的情况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对待个人的事情，处理的方式也可能不同。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不好勉强，你说呢。”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懂，强扭的瓜不甜，没有瓜熟蒂落，甭想喜结良缘，享受爱情的甜甜蜜蜜。
电影演完了，他说快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她坚决地推辞了，说回去还有事，径自上了公交车。
本来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他的相约，他的话语，犹如一股大风，在她的心池里，刮了起来。使她的一池湖水，掀起了层层的波涛，久久难以平息。
还是在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父母的世交，也是同事，带着他们的孩子，到家里玩。吃饭时，几个大人谈论社会上的事，说着说着就喝高了。看见她俩小朋友，积木玩的挺开心。他妈妈就脱口而出：“你看俩小人，默契的，又般配，将来长大做两口多好。”她这么一说，两家大人的双眼，齐涮涮地都盯住了她俩。他爸爸举起酒杯，来了劲，立即说：“我提议，为俩娃娃的姻缘，干杯！”她妈妈接过话茬，说：“这不是酒中戏言吧。”他爸爸说：“弟妹，你看，咱两家世交吧，儿女婚姻大事，我能随便冒这泡泡。”又紧追一句，问道：“你的高见呢？”“我当然巴不得。”她妈妈高兴地说。又盯着她爸爸问：“你呢，贤弟？”她爸爸一向比较慎重，想了想，说道：“亲上加亲，也挺好。”她爸爸嘴上那么说，心里是这么想的：以两家的关系，在酒桌上，不能把这话茬掐断了。世事变迁，现在就定，有点太早，只能先模糊地应承了再说。他爸爸这高兴地，说：“都赞成，我就连干三杯！”就这样，两家父母的一次聚会，预定了俩孩子的终身大事。而两个主角，都蒙在鼓里，丝毫不知，还沉浸在他们的童趣世界里。
她知道有这回事的时候，已经上了初中，有同学逗她，说：“走，看你男人打球去，他的篮球打的好的很。”她涨红着脸说：“胡说啥呢，只是我们两家大人关系好。”回家问了父母，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生气地说：“不好好喝你们的酒，乱点啥鸳鸯谱呢。”妈妈立即打断她的话，说：“你俩在一起玩的挺好，人家条件也不错，他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你就知足吧。”“完全是两回事嘛！”“那你还想找个啥婆家？”“我们都还小着的，谁知道社会咋发展，各人咋变化啊！”她爸爸，装着没听见娘俩的对话，出门了。高中毕业后，他们一前一后下乡当了农民，是邻村，相距很近，那阵子接触比较频繁。有一次，他看她长成了一朵鲜花，窈窕的身影，姣好的面容，就挑明了俩人的关系，说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他的心里，更是真心喜欢她，希望得到她的爱情。在她的眼里，他有强健的体魄，开朗的性格，还富有责任感，就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就抱住她，使劲亲了一口，大声地喊道：“我有老婆啦！”第二年年底，工厂来公社招工，他因为体育特长，直接进了市里的供电局当了工人。她是在两年后，才考上省城这所铁路学校的。这期间，俩人虽有书信往来，但那个热乎劲似乎有些降温。不断宽阔的视野，丰富的阅历，俩人都在重新思考。这种情感上的牵缠，一直就这么磕绊着她的情绪，有时想的头痛脑胀。情爱的念头，一旦冒出来，按不住，抹不去，撵不走。
9
目送走了同学巳，同学丙如漏了气的皮球，立刻蔫了下来，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曾经有过的经历，使他品尝到了爱情的甜蜜与煎熬，他渴盼尽快地确定好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早点动手，满共就七个女同学，肯定都名花有主了。谁知道，竟这么的出师不利，抬头就碰壁。
在大街上，他漫无目的的溜达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他的初恋女友叫伊莉莉，优秀而美丽，一双特有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见底。透过它，谁都能够看见她善良的心灵和洋溢的热情。爽朗的笑声，时不时在教室里悠扬地回荡，总是会适时地烘托着氛围。她的家庭条件，在班级里算是比较好的那种，父亲在县百货公司上班，在生活用品比较短缺，吃的用的都是凭票证供应的年代，商业工作最是吃香的岗位。子女中她排行第二，上有哥下有弟，父母对她这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视如掌上明珠。而她，自小就比较懂事，孝敬父母，同学之间，相处融洽。她会把半新的衣服，送给家里生活困难的同学穿，眼尖的同学开始还以为，她们几个淘气，经常互换衣服穿的，后来才知道其中的秘密。但从她的口中，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字的炫耀。
他们俩是前后座的高中同学，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在高二，由开始的主动搭讪，到大胆的追求。他记得，是在一次班干部会后，他趁机走在她身旁，说：“这是我，给你，找到的那本书，慢慢看，不着急。”他记不清自己在心底里，打了多少次底稿，才满脸发烫的说了出来。她猛然一愣，大眼睛忽闪了两下，意识到他话里有话，说：“嗯，谢谢！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费心，那我就看看。”就伸手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高尔基的长篇小说《母亲》。他给她在书里，夹了一封直白大胆的求爱信。那封求爱信的内容，到老，他都会一字不拉的背诵出来：
莉莉：你好。
我只能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
表达对你无限的爱慕之情！
你水灵般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使我认识到人性的美丽！
你乌黑的两条长辫，独树一帜，
使我懂得了积累的坚持！
你爽朗的笑声，悦耳浓情，
使我理解了积极向上的虔诚！
你柔美的心肠，一片阳光，
使我充满了一心向善的力量！
两周后，下晚自习时，她回过头，趁机把书还给了他，说：“谢谢你借的书。”顺手把书放在他桌子上。等教室的同学基本走完了，他打开书，在里面翻找期盼看见的纸条，哗啦啦地翻了五六遍，一个字的纸条也没看见，他的心里，凉了一大截。当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在课堂上，还是反复地翻着那本传情物的小说。突然，书里面有对折过痕迹的一页，进入他的眼帘。他以痕迹再对折一次，仔细地看上去，原来上下两个折叠的页角，分别对应着书中的两个字“同意”，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之后的时间里，俩人每周都要去校外约会，肩并肩，手拉手，沿着河堤岸，踏着松软的草丛，探讨人生，谈论未来。
毕业前夕，两人商量好，他去了她家，想通过拜见她的父母，确立恋爱关系。俩人的关系，却没得到她父母认可。理由很合情入理，非常疼爱她的父母，不情愿她的将来，在农村忙碌一生。在初恋的父母面前，碰了个大钉子，他发誓一定要跳出农门。那阵子在农村，他拜过师傅，学过手艺，做梦都想找个机会，离开这漫天的黄土地，抬头挺胸，走在城市的水泥马路上。
造化弄人。两年过去了，她的父亲办了退休手续，让她接了班，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三年过去了，俩人悄悄往来的书信，被她父母发现了。为了切断俩人的念想，她父母发动全家，与亲朋好友，现身说法，反反复复做她的工作。也是眼看着年龄大了，就匆忙地物色了一个对象，是同村高一级的学哥。他刚从部队转业，被安置在县委部门工作，两家也是世谊，知根知底。甚至是在父母的多次乞求下，她才低头答应了这门婚事。同时，父母也答应了她的条件，就是婚前要跟她的初恋见一面，明确告诉他自己负心的无奈，要得到他的谅解和理解。那边，她的家里，全力筹办着她的婚事。这边，他没有向命运低头，朝着拥挤的独木桥，再次冲刺。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近二十个小时，背定理，写作业，复习着功课。三个月后，他终于如愿，考上了古都铁路运输学校，实现了跳出农门的宏大目标。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去县医院体检，半路遇上了她。跟她并排骑着自行车，从县城返回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以为是她未来的爱人，犹豫了一下，怕生出是非，给她添堵，就没下车，脚上一使劲，直接进了县城。跟她一路的男人，其实是他的亲哥，也在县城工作。她告诉说：“刚才迎面的是他。”兄妹俩就下车，停了下来，调转车头一看，只见他远去的背影，正在人群里消失。她一脸茫然，傻傻地站在路中间，不知所措。她哥哥说：“咱还下车干啥呢，人家都不理你了。别傻等了，回去把你的婚事办了，爸妈也就安心了。”一周后，他收到了她写的最后那封信，问他，为啥不停车，不跟她说话，最后的语气，差不多是质问，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为啥不第一时间告诉她。而他，没拿到体检合格表，最怕的是中途被退，半途而废，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再受不了空欢喜的打击。这次的阴差阳错，彻底定位了他跟她之间，只剩下了同学关系。
难忘的初恋，成了深埋在他心底里终生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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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比赛，两队的队员，很快进入了角色，球场上气氛热烈而紧张。不管是空中传球，带球越人，还是断球上篮，双方队员都打得有礼有节，又不失激烈。随着比分的攀升，拼抢的力度，进一步加大，犯规的次数逐步增多，而比赛的友谊成分，也丝毫没有减少，裁判的哨声一响，总会有一方主动给对方表示歉意，握手示好。四十分钟满场后，计分栏显示的比分，是八十比八十，打成了平局。看两个队的队员，士气正旺，俩队长商量后，直接延长到六十分钟。前面，学生队采用的是二三联防战术，优点是能很好的保护内线，还可以给对方外线一定的压力。职工队采用的是全场紧逼战术，是一种带有攻击性的防守，形成一对一紧盯。后二十分钟，学生队的战术不变，一如既往向前冲，职工队进行了调整，改用一三一战术，在于有效地施加防守压力，而且留有包夹的余地，易于及时调整部署，集中做好重点合围。最终的比赛结果，职工队以领先十分的成绩，战胜了学生队的九十六分。总体看，职工队队员的球技均衡，相当精湛，个个都是场上的主力，临场变化战术的空间很大，整个比赛十分灵活。学生队的队员，整体水平不错，除了中锋特别优秀外，其他队员仍需强化历练，尤其是在配合的默契度方面。全场赵利民十分出彩，一个人独得三十八分，尤其是他的标志性动作，十分的洒脱。每每上篮，只见他在跑步中，突然就迅速拔起，直直上升，离开地面至少有六十公分，然后右脚腾空而起，手中的篮球，就“唰”地一声，直接飞进篮筐里。
从赛场下来，个个汗流浃背，湿透的背心，能扭出水来。没到下班时候，浴池还没开，赵利民掂个脸盆，肩膀上搭个毛巾，去了洗脸间。这是他一直坚持着的习惯，浴池里洗澡，不管春夏秋冬，大池子泡过以后，搓了背，最后冲洗的时候，淋浴头只开凉水。拧开洗脸间的水龙头，先擦了把脸，然后，连着接了四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去，全身上下凉快个透。正要回宿舍换衣服，管理员阿姨过来说：“小伙子，篮球打的这么好，长的又帅，真是人见人爱。”“谢谢阿姨。”“你洗完了的话，帮阿姨把这个灯泡换换，昨晚上坏的。”“好。”他放下手中的脸盆，接过阿姨递过来的灯泡，抬脚跷进水泥洗脸池，扭下闪了的灯泡，新装了好灯泡，说：“好咧。”阿姨拽了一下开关绳，灯泡立时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谢谢，小伙子。”阿姨说她那边还有事，就走了。下来的时候，搭在洗脸池边的右脚一滑，小腿猛地碰到了水泥棱上，立马鲜血直流，滴答滴答掉在有水的地面上，洇了一大片。他走进厕所，对着伤口撒了泡尿，但血还是没完全止住，出了厕所又在水管上冲。来洗脸间的王小萍，看见了地上的血，她“啊”地惊叫了一声。看见是赵利民，问：“你咋了，流这么多的血，吓死我了。”“没事，刚才不小心，小腿在水泥棱上磕了一下。地上的是水，就掉了几滴，都是染的。”“你咋还敢用水冲？”说着话，她跑回宿舍，拿来一只纯白色的小手帕，递给他，说：“赶快扎起来，止血。”“谢谢了。”“不行就去卫生所，上点药，好的快。”
用王小萍递的手帕，缠紧后再绑扎了一下。他轻松地咧嘴笑了笑，像没事人一样，说：“小事，不用，过两天就好咧。”“不能太大意。”“农村娃，没这么多的讲究。”“你看”，说着话，他伸出来左手，“前几年在农村，生产队里干活，有一次用菜刀劈一截木头，直接砍在了左手大拇指这。当时，白生生的骨头都能看见，我从口袋掏出手帕一缠，止住血就完事。后来，就留下了这么小点纪念。”“还有这样的事，你太可怕了，对自己一点不负责任。”他急忙冲洗了地上的血迹，又提醒她，说：“这事，千万别告诉老师。”“你还能去上班？”“当然的，一点不碍事。”她答应帮他瞒了下来，王小萍打心里佩服，自个儿在心里说，这家伙这么皮实。此后的一周，他仍坚持天天上班，早点走，慢点走，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小秘密。
那天下午，一场大雨，突然噼里啪啦下了个把小时，雨过天晴，西边出现了难得的彩虹桥。刚好，几个班组的活，都干完了，大家就都出来看景。师傅们说，下午没活了，就地解散，你们自由行动。师傅们陆续回了车间，同学们还在议论刚才的美景。王小萍顺嘴说了句：“都不知道吧，咱班的赵利民，是个英雄。上周球赛后，在洗脸间的水池上，他帮打扫宿舍的阿姨换灯泡，碰烂了小腿，地上流了一大片血，当时差点吓晕了我。他还不让说，一直坚持上班。”
“磕破点皮，那有啥，大惊小怪的。”同学壬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人，一点不知道关心同学。我感觉，口子可深，可能都看见了骨头。”
“说的玄的，都自己伸手摸摸，那个人小腿的前面，不是皮包骨头。”几个人你一言，他一句的，逗着玩。
“一个大男人，也不懂得礼让女同学。”同学辰出来打抱不平，说。
“哈，有人怜香惜玉呢。”
“你能，你来个绝的试试，让大家见识见识。”顿时，气氛有点火药的味道。
“你看这边，”同学壬举起手，指着厂房砖墙上的钢筋爬梯，继续说：“我不歇气，只用双手，爬上去。”
十多个同学，一眼看过去，那个爬梯，两格间差不多三四十公分的距离，至少有二十多个，快三十个吧。万一……太危险了。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俩抬杠的，不敢吭声。这时候，谁出来劝，只能是火上浇油。
“输了咋办？”同学辰硬着头皮，在坚持。
“很简单，不难为你。还给你最优惠的选项：我输了，明天中午，请大家吃一顿饺子。我赢了，你就请我吃一顿饺子。”同学壬，毫不示弱，语气斩钉截铁。
“不好，不好，都是我多嘴。我求你俩了，就此打住，俩哥。”王小萍害怕了，她感觉不拦不行了。两位哥哥顶起了牛，真出了事，追究起来，她也有份。大家七嘴八舌地都劝开了：“都是说着玩的，别当真。”“换个话题，换个话题。”“都回宿舍啦。”谁都没拽动这俩杠头。
“想好了么？”同学壬，不依不饶，直逼对方。
同学辰，抬头又看了看那高耸的爬梯，思忖片刻，说：“就这。”
他话音一落，同学壬就脱了工作服，走到爬梯底下，左右甩了几下胳膊，说：“开始了啊。”
大家的神情，都高度地紧张起来。同学辰，在心里骂自己多嘴多事。王小萍的脸蛋，感觉到了绯红与发热，好像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无法预料结果的大事。同学壬的身手，如猴子一样灵巧，很快就攀到了上半部。接近顶端，还差两三格的时候，他伸出的右手抓了个空，身子向左边倾斜了一点，他立即调整，向上用力抓牢了爬梯。下面关注的同学，个个揪着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他腰间的皮带扣，在爬梯上绊了一下。真不是吹牛，他一口气爬上去了！同学壬，站稳双脚，左手抓在爬梯的最上格，斜过身子，举右起手，骄傲地示意他的成功。
下面，立即响起一片欢呼声，王小萍大声喊道：“先歇一会，快慢慢下来。”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车间里的师傅。出来看见这情景，车间张主任立马吊着脸，训斥道：“谁让干的，不要命了，完全瞎胡闹。”同学辰，低下了头，大家都不敢吭气，等着更严厉地教训。
同学壬悄悄下了爬梯，来到张主任跟前，说：“对不起，是我要上的。”张主任瞪了他一眼，说：“你胆挺肥，这么危险的事也干，以后不许胡来。”“嗯，我保证。”他赶紧表明态度。
第二天中午，同学辰兑现了承诺，请同学壬下馆子，吃了一顿大肉馅水饺。俩人先要了一斤半，吃完基本上饱了。同学壬逗他，说还不够，得再来半斤，爬那么高，不信你也试试。他只好又要了半斤，端到他的面前，看着吃的一干二净，还喝了一碗饺子汤。他有点心疼地说：“你也真能吃。”“哈哈，实际上，我是吃的有点撑了。”他瞪了一眼他，说：“不过你也挺厉害的，真能爬上去。”“还赌不。”“别张，小心老师批评你，我听说晚上专门开会，说这事呢。”“没事，最多写份检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啥事，快说。”上高中的时候，他喜欢体育锻炼，每天都要爬联合器械上的悬梯，最多的一回，不歇气连续三次爬到顶。所以，昨天的那个，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原来是这样的啊，他感觉这赌输的太冤枉了。回想昨天他那眼神，以及那句“给你最优惠的选项”的话，才意识到，傻乎乎的自己，完全是钻进了他设计好的一个圈套。生气地举起拳头，在他的后背上垂了两下。同学壬回过头，问：“你还不服？”继续得意地说：“老哥对同学你，够好的了。昨天我如果说，无论谁输，都请大家吃一顿，那你娃想想，还不得饿个十数八天，真成了悲惨世界。凭这，就该感谢我。”
8
终于盼到了周末，同学丙约好同学巳，去市里电影院看电影。开始，同学巳没答应，说太大胆了，让人看见不好，有啥话就找个僻静的地方说。同学丙坚持，说：“不让别人看见不就完了。简单的很，咱就说周末去亲戚家，不就避开了大家的视线。再说去的时候，我先坐车去，在电影院买好十点的票，等你。你随后过去，不一起走，没人知道是咱俩约好的。”他俩曾经是前后座位，平时他帮她的也不少，她实在不好回绝，就答应了。但后面，却又后悔了一下午。
同学丙这么执着的邀请，也是下了大决心的。在工厂实习，离开了学校的氛围，他的心思又一次飞去了远方，连续几个晚上，都梦见了初恋的她……
第二天，按照计划，同学丙九点就出发了。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是雄赳赳，但心里还是有点虚，边走边打鼓。坐上公交车，周围都是生面孔了，这才心安理得下来。下了车，买好电影票，在几个大树的后面，来回地踱步，不时向周围张望，生怕遇到个熟人，特别是同学。尽管，他选的这个电影院比较远，位置比较背，同学里没几个人知道，但还跟做贼似地有点底气不足。人在心急等人的时候，总嫌时间慢的好像停顿了一样，眼前开过的每一趟公交车，他都紧紧地盯着，不放过任何一张面孔。终于，看见了她，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下了公交车的门。他赶忙迎了上去，说：“我在这儿。”她看见了他，说：“看啥电影呢，一路上，我整个人都胆战心惊的。”“穿工作服好，就跟在车间干活一样，不易被人发现和怀疑。”说着话，俩人快步走进了电影院，找到了的座位。
她问“电影啥名字？”
他说：“是《花开花落》，有关血统论的内容。”
“你看过了。”
“没，刚才门口看的喜报，是根据浩然的小说改编的，主线正好是爱情故事。”
“正好，这话啥意思？”
“看你敏感的，就是说，是一部爱情故事片。”
“男女同学俩人看电影，偷偷摸摸的，感觉跟做贼一样。”
“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电影一会开演了，再说话，周围人会讨厌的。”
他靠近了她一点，说：“悄悄话了。”她赶紧离开了一点，说：“大庭广众的，保持距离。”
电影开演了，随着灯光的消失，音乐的响起，银幕上，好像是一树梨花，由小到大，逐渐占满了银幕。“花开花落”四个遒劲有力的行书红字，在洁白色花瓣的映衬中，映入观众的眼帘。“选这地方，就是想跟你说说话，电影院里虽然人多，都是生面孔，其实最安全。”她目视前方，看着银幕上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情节，心里七上八下的，知道约她出来的目的，是想处朋友。但自己却不能表明态度，只好装傻不开窍，尽量把注意力往电影上靠。见她只顾看电影，对他的话没反应，他悄悄地伸出了右手，摸了下她的左手，想拉近俩人心上的距离，她触电似地缩了回去，说道：“小心人家看见。”“都是大人了，怕啥。学校两年了，总要面对毕业，都得考虑个人的事情。”“还是学生，你想的有点早，毕业后，分哪里都不知道呢。”“事在人为，有了眉目，就可以想办法分到一起的。”“说实话，我还没考虑个人问题。”明明说的是假话，平时对他是有好感，但也不可以当着他的面，把自己的底给兜出来。同学丙照他既定好的话题，坚持地说：“现在考虑也不迟，比如说，这会。”同学巳假装没听见他的话，心里的浪潮却在翻腾着。银幕上，晃来晃去的人影，同学丙根本就没心思注意，演绎到哪一个阶段了，也不知道啥情节，全身心地引导她切入自己的正题。而她，总是左躲右闪，心不在焉，回答的词不着边际。约会到了这一层，好像很难再深入了。他想了想，太不甘心，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筹划了一个多星期的机会，必须打破僵局，知难而进。再次拿起男子汉的勇气，伸手捏住了她的手，硬着头皮，说：“我想，咱俩先这么谈着，你看，合适不。”“我，真的是，现在，还不想，不想这事。起码，毕业分配后了。”接着提示他，说：“快，把你的手拿开，不然我走咧。”他乖乖地放了她的手，说：“谢谢你，终于说了一句正题的话，却好像是，拒绝我的意思。”她进一步解释，说：“各人的情况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对待个人的事情，处理的方式也可能不同。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不好勉强，你说呢。”这些道理，他当然都懂，强扭的瓜不甜，没有瓜熟蒂落，甭想喜结良缘，享受爱情的甜甜蜜蜜。
电影演完了，他说快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她坚决地推辞了，说回去还有事，径自上了公交车。
本来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他的相约，他的话语，犹如一股大风，在她的心池里，刮了起来。使她的一池湖水，掀起了层层的波涛，久久难以平息。
还是在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父母的世交，也是同事，带着他们的孩子，到家里玩。吃饭时，几个大人谈论社会上的事，说着说着就喝高了。看见她俩小朋友，积木玩的挺开心。他妈妈就脱口而出：“你看俩小人，默契的，又般配，将来长大做两口多好。”她这么一说，两家大人的双眼，齐涮涮地都盯住了她俩。他爸爸举起酒杯，来了劲，立即说：“我提议，为俩娃娃的姻缘，干杯！”她妈妈接过话茬，说：“这不是酒中戏言吧。”他爸爸说：“弟妹，你看，咱两家世交吧，儿女婚姻大事，我能随便冒这泡泡。”又紧追一句，问道：“你的高见呢？”“我当然巴不得。”她妈妈高兴地说。又盯着她爸爸问：“你呢，贤弟？”她爸爸一向比较慎重，想了想，说道：“亲上加亲，也挺好。”她爸爸嘴上那么说，心里是这么想的：以两家的关系，在酒桌上，不能把这话茬掐断了。世事变迁，现在就定，有点太早，只能先模糊地应承了再说。他爸爸这高兴地，说：“都赞成，我就连干三杯！”就这样，两家父母的一次聚会，预定了俩孩子的终身大事。而两个主角，都蒙在鼓里，丝毫不知，还沉浸在他们的童趣世界里。
她知道有这回事的时候，已经上了初中，有同学逗她，说：“走，看你男人打球去，他的篮球打的好的很。”她涨红着脸说：“胡说啥呢，只是我们两家大人关系好。”回家问了父母，才知道事情的原委，生气地说：“不好好喝你们的酒，乱点啥鸳鸯谱呢。”妈妈立即打断她的话，说：“你俩在一起玩的挺好，人家条件也不错，他也出落得一表人才，你就知足吧。”“完全是两回事嘛！”“那你还想找个啥婆家？”“我们都还小着的，谁知道社会咋发展，各人咋变化啊！”她爸爸，装着没听见娘俩的对话，出门了。高中毕业后，他们一前一后下乡当了农民，是邻村，相距很近，那阵子接触比较频繁。有一次，他看她长成了一朵鲜花，窈窕的身影，姣好的面容，就挑明了俩人的关系，说是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他的心里，更是真心喜欢她，希望得到她的爱情。在她的眼里，他有强健的体魄，开朗的性格，还富有责任感，就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他就抱住她，使劲亲了一口，大声地喊道：“我有老婆啦！”第二年年底，工厂来公社招工，他因为体育特长，直接进了市里的供电局当了工人。她是在两年后，才考上省城这所铁路学校的。这期间，俩人虽有书信往来，但那个热乎劲似乎有些降温。不断宽阔的视野，丰富的阅历，俩人都在重新思考。这种情感上的牵缠，一直就这么磕绊着她的情绪，有时想的头痛脑胀。情爱的念头，一旦冒出来，按不住，抹不去，撵不走。
9
目送走了同学巳，同学丙如漏了气的皮球，立刻蔫了下来，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曾经有过的经历，使他品尝到了爱情的甜蜜与煎熬，他渴盼尽快地确定好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早点动手，满共就七个女同学，肯定都名花有主了。谁知道，竟这么的出师不利，抬头就碰壁。
在大街上，他漫无目的的溜达着，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他的初恋女友叫伊莉莉，优秀而美丽，一双特有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清澈见底。透过它，谁都能够看见她善良的心灵和洋溢的热情。爽朗的笑声，时不时在教室里悠扬地回荡，总是会适时地烘托着氛围。她的家庭条件，在班级里算是比较好的那种，父亲在县百货公司上班，在生活用品比较短缺，吃的用的都是凭票证供应的年代，商业工作最是吃香的岗位。子女中她排行第二，上有哥下有弟，父母对她这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视如掌上明珠。而她，自小就比较懂事，孝敬父母，同学之间，相处融洽。她会把半新的衣服，送给家里生活困难的同学穿，眼尖的同学开始还以为，她们几个淘气，经常互换衣服穿的，后来才知道其中的秘密。但从她的口中，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字的炫耀。
他们俩是前后座的高中同学，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在高二，由开始的主动搭讪，到大胆的追求。他记得，是在一次班干部会后，他趁机走在她身旁，说：“这是我，给你，找到的那本书，慢慢看，不着急。”他记不清自己在心底里，打了多少次底稿，才满脸发烫的说了出来。她猛然一愣，大眼睛忽闪了两下，意识到他话里有话，说：“嗯，谢谢！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费心，那我就看看。”就伸手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高尔基的长篇小说《母亲》。他给她在书里，夹了一封直白大胆的求爱信。那封求爱信的内容，到老，他都会一字不拉的背诵出来：
莉莉：你好。
我只能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
表达对你无限的爱慕之情！
你水灵般的大眼睛，清澈见底，
使我认识到人性的美丽！
你乌黑的两条长辫，独树一帜，
使我懂得了积累的坚持！
你爽朗的笑声，悦耳浓情，
使我理解了积极向上的虔诚！
你柔美的心肠，一片阳光，
使我充满了一心向善的力量！
两周后，下晚自习时，她回过头，趁机把书还给了他，说：“谢谢你借的书。”顺手把书放在他桌子上。等教室的同学基本走完了，他打开书，在里面翻找期盼看见的纸条，哗啦啦地翻了五六遍，一个字的纸条也没看见，他的心里，凉了一大截。当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在课堂上，还是反复地翻着那本传情物的小说。突然，书里面有对折过痕迹的一页，进入他的眼帘。他以痕迹再对折一次，仔细地看上去，原来上下两个折叠的页角，分别对应着书中的两个字“同意”，他激动地跳了起来。之后的时间里，俩人每周都要去校外约会，肩并肩，手拉手，沿着河堤岸，踏着松软的草丛，探讨人生，谈论未来。
毕业前夕，两人商量好，他去了她家，想通过拜见她的父母，确立恋爱关系。俩人的关系，却没得到她父母认可。理由很合情入理，非常疼爱她的父母，不情愿她的将来，在农村忙碌一生。在初恋的父母面前，碰了个大钉子，他发誓一定要跳出农门。那阵子在农村，他拜过师傅，学过手艺，做梦都想找个机会，离开这漫天的黄土地，抬头挺胸，走在城市的水泥马路上。
造化弄人。两年过去了，她的父亲办了退休手续，让她接了班，在县城百货公司上班。三年过去了，俩人悄悄往来的书信，被她父母发现了。为了切断俩人的念想，她父母发动全家，与亲朋好友，现身说法，反反复复做她的工作。也是眼看着年龄大了，就匆忙地物色了一个对象，是同村高一级的学哥。他刚从部队转业，被安置在县委部门工作，两家也是世谊，知根知底。甚至是在父母的多次乞求下，她才低头答应了这门婚事。同时，父母也答应了她的条件，就是婚前要跟她的初恋见一面，明确告诉他自己负心的无奈，要得到他的谅解和理解。那边，她的家里，全力筹办着她的婚事。这边，他没有向命运低头，朝着拥挤的独木桥，再次冲刺。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近二十个小时，背定理，写作业，复习着功课。三个月后，他终于如愿，考上了古都铁路运输学校，实现了跳出农门的宏大目标。那天，他骑着自行车，去县医院体检，半路遇上了她。跟她并排骑着自行车，从县城返回的，还有一个男人。他以为是她未来的爱人，犹豫了一下，怕生出是非，给她添堵，就没下车，脚上一使劲，直接进了县城。跟她一路的男人，其实是他的亲哥，也在县城工作。她告诉说：“刚才迎面的是他。”兄妹俩就下车，停了下来，调转车头一看，只见他远去的背影，正在人群里消失。她一脸茫然，傻傻地站在路中间，不知所措。她哥哥说：“咱还下车干啥呢，人家都不理你了。别傻等了，回去把你的婚事办了，爸妈也就安心了。”一周后，他收到了她写的最后那封信，问他，为啥不停车，不跟她说话，最后的语气，差不多是质问，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为啥不第一时间告诉她。而他，没拿到体检合格表，最怕的是中途被退，半途而废，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再受不了空欢喜的打击。这次的阴差阳错，彻底定位了他跟她之间，只剩下了同学关系。
难忘的初恋，成了深埋在他心底里终生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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