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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怪邻08

    清晨鸟鸣啾啾,天光晴好,太阳像蜂蜜融化在发梢。

    郁白已经快走到小区门口,也没能摆脱这个自从互道早安后,就莫名其妙和自己开始了对话的隔壁邻居。

    身后的人影始终不远不近。

    早餐店和炸鸡店差不多挨在一起。

    好吧,他们本来就顺路。

    昨晚亲眼目睹他鬼祟行踪的门卫大爷,再一次朝两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见状,郁白认命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等人。

    门卫大爷可是知道什么是跟踪和变态的,不能再让别人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

    “我带你去炸鸡店,我们正好顺路。”

    也算尽一下身为人类的地主之谊。

    “谢谢。”邻居总是很有礼貌,同时问他,“你要去哪里?”

    “我去买早餐。”郁白说,“记住下次别人说顺路带你的时候,最好别问这个问题,道谢就足够了。”

    “为什么?”

    “……你别管为什么。”

    因为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动物,比薄荷油味的甜西瓜更复杂,很多时候说“顺路”和“刚好”,只不过是掩盖内心真正想法的借口,其实并不顺路,却很想顺路。

    当然,他真的只是刚好顺路而已啦。

    “好。”

    早晨七点二十二分,郁白从早餐店老板娘手里接过一袋热气腾腾的鸡翅馅肉包子,拿出手机付钱。

    几米外的店铺门口,男人盯着灰蒙蒙拉到底的卷闸门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折返。

    早餐店的隔壁是王师傅的建斌五金店,五金店的隔壁就是那家炸鸡店。

    在行人们大多一脸困顿的清晨,这两家店铺大门紧闭,只有勤劳的早餐店已经营业。

    郁白扭头,恰好对上邻居望过来的视线,随口道:“没开门?”

    男人摇摇头,看向他手中鼓鼓囊囊的袋子:“这是你的早餐吗?”

    “嗯,鸡翅馅肉包。”

    郁白跟着扫了一眼,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袋子里装着八个成年男性拳头大小的包子,至少也是两三个人的份量。

    他从没见过这个口味的包子,想着给正在睡觉的严璟也带一份尝尝,严璟的食量起码能算两个人。

    “这不是我一个人吃的。”郁白下意识解释道,“有朋友在我家,我顺便给他带一份,他胃口大。”

    别因此对人类的食量产生一些奇怪的误解。

    ……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种诡异的东道主意识?

    而非人类邻居的关注点则在名词上。

    他问:“朋友?”

    郁白想了一下应该怎么解释。

    “朋友就是能理解彼此,能互相帮助……互相陪伴的人。”

    男人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

    一旁隐约听到两人对话的早餐店老板娘,好奇地插话进来:“你来找什么店啊还没开门?来修东西?”

    “来买炸鸡。”

    “大早上吃炸鸡啊?那么早不开门的。”

    老板娘惊讶地挑了挑眉,见他有些失望,当即热情建议道:“哎呀炸鸡干嘛要去店里买,做起来又不难的,去菜场买点鸡肉,裹裹粉自己炸一下不就好啦!”

    “菜场?”

    “对啊,就在那边过去一点,我指给你看——不过这个费油哦!你炸完以后把油放起来,后面还可以再用的!”

    “油?”

    “嗯嗯,你家里的油要是快用完了,记得也买瓶新的,不然不够的,我想想看用哪种油好一点……”

    听着两人迷之顺畅的对话,郁白诧异过后,恍然大悟。

    通过一次失败的盯梢和一场巧合的偶遇,他意外地补全了神秘邻居的所有行动逻辑,从昨天下午的故障电梯开始,直到今天中午即将出现的冒烟厨房。

    原来导致1204室厨房爆炸的幕后黑手在这里。

    郁白心情复杂地看着对一切一无所知的热心老板娘,在四处飘散的香气里,默默咬了一口热乎乎的鸡翅馅肉包。

    挺好吃的。

    但是不要随便跟人说做菜很简单啊!

    而且对方还不一定是人!

    很快,邻居对悉心指导他如何烹饪炸鸡的老板娘道了谢,又对郁白说:“我去菜场。”

    “……”已经知道结局的郁白欲言又止。

    但看着对方写着认真的眼神,他最终没有阻拦,挥了挥手道:“那拜拜,我回家了。”

    还是不打击这个积极好学的非人类了。

    反正他可以像变魔术一样把倒霉的厨房复原。

    邻居说:“好,再见。”

    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郁白看着那个方向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老板娘略带揶揄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陪他一起去啊?”

    郁白茫然地眨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不是刚认识啊?胆子这么小哦。”

    老板娘一边麻利地搬来一笼刚蒸好的包子,一边偷笑着八卦。

    “年轻人嘛,大胆点!一起买买菜做做饭,感情不就有啦?”

    ……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愧是敢教连菜场和油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非人类做炸鸡的老板娘。

    郁白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早餐店的老板娘实在热心到夸张,他觉得自己以后肯定不会再来这家店买早餐了。

    不过。

    这个鸡翅馅的肉包真的挺好吃的。

    走在树荫与阳光交错的小径上,香味悄悄弥漫,郁白没忍住,又吃了一个包子。

    七点四十五分,家里很安静。

    时钟在走,六个肉包在餐桌躺着,大笨狗玩偶在沙发孵蛋,严璟在房间做梦,郁白在卫生间洗脸。

    一夜未眠的他吃过早餐就立刻困了。

    但现在不能睡觉,他必须撑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或是一次循环结束的时间节点到来。

    他得弄清楚,到底是睡觉会导致重启,还是固定时间会导致重启。

    八点十三分,外面传来开关门的动静。

    时钟在走,五个肉包在餐桌躺着,大笨狗玩偶在沙发孵蛋,严璟在房间做梦,郁白在门背后偷听。

    ……不能再吃了,好困。

    为什么肉包会这么香?

    住在隔壁的邻居回来了,想必正拎着新买的食用油、铁锅、一袋子调料和鸡肉。

    难以想象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菜的。

    但偷窥很变态,郁白绝不会再踏进自家的厨房一步。

    八点三十六分,风里捎来初夏的潮热。

    时钟走了又走,五个肉包被关进了冰箱,大笨狗玩偶仍未感动那个神秘的小圆球,严璟打着呼噜换了个梦做,郁白在晒太阳。

    他拉开了厨房的玻璃门,搬来小凳子坐在门槛旁,托腮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时不时撑一下快要合上的眼睛。

    宅家太久,需要晒晒太阳促进维生素合成。

    他家厨房的朝向比阳台要好,光照更充足。

    ……隔壁怎么还没有动静?

    难道在手机上研究炸鸡教程?

    九点十八分,风总算捎来邻居的音讯。

    流水声簌簌,时而直直落进不锈钢水池里,时而打在什么东西上,发出飞溅的声音。

    看来正在清洗锅碗瓢盆,以及即将葬身油锅的鸡肉。

    接着,是案板被搁在台面上的闷响。

    菜刀一次次没过柔软的食材,触到案板,发出均匀清脆的碰撞声。

    切菜学得还蛮快的。

    可能是因为昨晚在西瓜那里有过练习。

    郁白这样想着,夜晚天台上深绿藤蔓连接着旧花盆和巨型西瓜的景象,便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严璟上次说买了哪些种子?

    他也有点想吃其他水果了。

    比如店里卖得很贵还很小的草莓和车厘子。

    九点四十分,风安静下来。

    在一连串听不分明的细小动静之后,原本在厨房忙碌的脚步声转而离开,此后久久没有回来。

    根据眼前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炸鸡菜谱,郁白推测他是刚腌好了肉,要等待一段时间,再进入下一个步骤。

    有的菜谱说腌一个小时,有的是两个小时,有的则要一夜。

    不光是腌制时长,网上每份炸鸡教程的每个步骤基本都各有不同,而早餐店老板娘的热心指导里并没有涉及到这种细节。

    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为此疑惑过。

    该信哪个人类的话呢?

    大家看起来都很有道理。

    这搞不好就是厨房将要沦为浓烟战场的原因之一。

    郁白努力压下又悄悄翘起的嘴角,手心里捏着一对耳塞。

    他早有准备。

    其实他还习惯性地想戴口罩的,但怕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的严璟看到后嘲笑,才作罢。

    小时候,他厨艺一般的父亲每次尝试做新菜,都会把非要进厨房围观的他包得严严实实,帽子口罩手套一样不落,生怕出点什么意外伤到他。

    年幼的郁白被裹得像个胖胖的小雪人,从不肯老实坐在父亲准备的小凳子上,总是踮起脚攀着台面,一脸惊奇地盯着在锅里起起伏伏的食物。

    朦朦胧胧的厨房杂音里,随着一声带笑的叹息,工厂里用的那种透明防护面罩就轻轻盖下来,保护住他唯一露在外面的明亮眼眸。

    这一刻的郁白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较常人更浅的瞳色依然明亮,身边却很静。

    不知坐了多久,他罕有地想起童年的时光,倒不再那么困了。

    郁白起身,去沙发里翻了一个靠枕过来垫凳子,顺便看望一下毛茸茸的白色大笨狗。

    屁股又坐麻了。

    灰白小球依然没有要破壳的迹象。

    好吧,这玩意儿就不可能是个蛋。

    不孵了,好傻。

    郁白正要走开,余光里的小球微微一颤,灰白的表面浮现出一种转瞬即逝的黑色。

    他停下脚步,惊讶地回眸凝视。

    小球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颜色也没有变化。

    郁白彻底精神了,又拿起来研究了半天,却没有再发现任何异样,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幻觉。

    ……太久没睡觉导致的错觉?还是飞蚊症?

    正在他为此纠结的时候,窗外飘来嘈杂的抽油烟机轰鸣声。

    十一点四十分,郁白的循环尚未结束,住在隔壁的邻居开始正式烹饪炸鸡。

    好严谨地腌制了两个小时整,一分钟都不差。

    郁白记得那次他和严璟被爆炸声吵醒后,他看了眼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多。

    隔壁那间目前还算洁净的厨房只剩下不到一小时寿命了。

    郁白努力地抑制着自己想要亲眼看热闹的心,让自己老实待在凳子上。

    被笼在抽油烟机的巨大噪音里,许多动静都无法再分辨出来。

    但很明显,隔壁的厨房里的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混乱。

    灰烟从窗户里不断涌出,焦味四处蔓延,各种不知名的金属撞击声丁零当啷地响着,宛如什么正在炼金的秘密工厂。

    幸好周围住户稀少,又是工作日没什么人在家的时间,不然早该有人报警了。

    郁白把自己摁在凳子上忍耐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坐住。

    他摘掉耳塞,快步走进厨房,凝眸望向对面。

    其实他无法完全看清那里面的景象,因为窗子里一片灰蒙蒙的,浓烈的焦糊味呛得人头晕。

    滚滚浓烟中,郁白看见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站在煤气灶旁,有些茫然地看着铁锅里高高窜起的橘红火焰。

    没有穿围裙,白衬衫快变成熊猫衬衫,可能因为老板娘和菜谱都没教他做饭前要系围裙。

    没有任何试图熄灭火焰的举动,可能因为人类的绝大部分菜谱里都不会有“火着了要灭掉”这个基础常识。

    ……

    郁白忍不住扶了扶额。

    他现在为什么能这么顺畅地理解非人类的脑回路?

    第一道爆炸声响起后,卧室里传出一声大梦初醒的我靠。

    被吵醒的严璟急匆匆从房间里跑出来,慌忙找郁白的人影:“怎么了小白!什么东西炸了?”

    郁白头也不回地安抚他:“没事,隔壁的厨房炸了。”

    “哦哦没事就好,原来是隔壁的……啊?厨房炸了?!”

    身陷爆炸厨房的非人类邻居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循声看过来。

    热烈的夏日阳光下,隔着雾蒙蒙的透明玻璃窗,郁白的视线与他在空气中相遇。

    上一次在这里隔窗相望的,还是两盆朝气蓬勃的太阳花。

    气氛微妙的面面相觑中,郁白先开了口:“锅里着火了要盖上锅盖,别让火一直着,会出事的。”

    他自己虽然几乎不做饭,却见过很多次别人下厨。

    闻言,隔壁厨房里的男人很快照做,同时低声道:“抱歉。”

    火焰暂时熄灭,第二声爆炸并未响起。

    郁白看见那双灰蓝眼眸里闪烁的歉意,像孤零零游荡在森林中的萤火虫。

    于是,他又听见自己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什么,盖过了心头的波澜。

    “……我过来帮你算了。”他说。

    一个人在这个处处复杂的世界上生活,到底是件难事。

    哦,不是人。

    这天中午的十二点三十七分,邻居朝这里望来,在等待他过去,湖水般的眼眸里盛着他的倒影。

    郁白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看了眼手机时间,转身正要离开家,前往隔壁的屋子。

    下一秒,熟悉的黑暗与眩晕感再次袭来。

    昨日午后的一点三十九分,郁白窝在柔软舒适的客用沙发里,陡然眨了眨眼睛。

    时间又重启了。

    一次循环的终点与是否入睡无关。

    那就是有固定的结束节点,他恰好看到了那个时间,中午十二点三十七分——根据目前已知的一切,郁白推测这应该是初始那天,非人类邻居仓皇将厨房恢复原状的那一刻,这种反地球常规的行为可能在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上都引发了某种混乱,进而成为一次循环的节点。

    他觉得这是个很合理的猜测。

    他找到了上一次从这里出发时,想要验证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循环。

    可是……

    渐渐从眩晕中恢复过来的郁白,仍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心理咨询室里,坐在对面的陈医生头发花白,惊奇地看着他面孔上浮现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鸡翅馅的肉包放在冰箱里,他没来得及让严璟也尝一尝。

    他没找到机会问那个家伙送的小球究竟有什么用。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朋友这个词向对方解释清楚。

    他甚至还忘记了一件本该放在最开始的事。

    陈医生看见本来窝在沙发里的人忽然站了起来。

    紧接着,她被抱了个满怀,听见比自己高许多的青年向她道别:“陈医生,明天见。”

    “明天——诶?明天我就退休了呀。”

    “不会的。”轻轻的回答随着脚步声飘散,“在我的世界里不会。”

    郁白登上公交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夏日的街道,无暇去听旁人的争吵,心情就像天空中正追着车流动的云。

    他回到小区,在行人寥寥的单元楼候梯厅里等待着,直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先后走进来。

    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郁白便径直走过去。

    他直视着对方,毫不犹豫地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后方提着许多食物跑过来的第三者王师傅连忙刹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心里偷偷惊叹:……哇哦。

    好直接的搭讪。

    被忽然叫住的男人有微卷的黑发和灰蓝的眼睛。

    他停下脚步,垂眸看过去,眼里随即映出来人的身影,漫射的日光将浅棕的发丝照得金灿灿的,看上去很温暖。

    短暂怔忡后,男人认真地回答他:“谢无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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