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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奶盐

    那一叠照片都装进相册,四个人定格在镜头里的笑容在时间里成了永恒。

    那个黄昏,书房是油彩暗红的画。

    地毯上,穿真丝睡裙的女孩子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嗓音温哑,很低地哼着歌,掌心轻轻拍着她背,仿佛是在哄小朋友睡觉。

    从落地窗斜照进的最后一道夕阳,像轻薄的锦缎,披在他们身上。

    世界宁静得只听得见他清唱的歌。

    还有小肥猫偶尔发出的一声慵懒的喵呜。

    他给她唱《岁月如歌》,说“当世事再没完美,可远在岁月如歌中找你”,思绪里反复着的,却都是她唱的那句,“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怀里的人抱起来柔若无骨的感觉。

    贺司屿低头,看到她阖着眼,格外温静。

    事实上,他是个悲观的人,一身伤痕在过去里沉浮,就像眼盲者从没想过天还会亮,但因为她,他突然对未来有了强烈的欲望。

    虽然说过,他们之间要如何,都由她做主,但他忽然对等这个字有些耐心不足。

    贺司屿柔声唤她:“杳杳。”

    天暗了,当时的气氛催人欲睡,苏稚杳半梦半醒间,软着鼻音“嗯”声回应。

    四周静着,在她快要再睡过去的时候,他开了口,状似不经意一提,又发人深思。

    “我不小了。"

    苏稚杳当时困得不想说话,迷迷糊糊抱紧了他腰,脸颊在他胸膛蹭了两下,口齿含糊,很敷衍地哄他:“知道了知道了,不嫌弃你”

    贺司屿顿两秒,笑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迟钝,完全没懂他意思。

    他叹了口气,轻轻抚她的发,想着,还是得寻个机会,好好说。

    清晨,贺司屿醒时,苏稚杳还睡得沉。

    小姑娘很贪恋他的体温,睡觉喜欢抱住他,头枕着他胳膊,不过睡着后,她通常又要嫌他身体热,翻身背过去。等她自己背过去了,他才会轻轻把手臂从她脑袋下抽出来,改为后拥她的姿势。

    但昨夜,苏稚杳枕了他一晚上,特别黏人,他胳膊一动,她就皱起眉,呜呜哼哼的,睡梦里闷出不满的声,他只能任她枕着。一觉睡醒,她还是压着他上臂的姿势。

    贺司屿没有直接抽手,先低头,双唇落到她额头,吻了一吻,刚睡醒的嗓音自然沙哑,很轻地叫了她一声“宝贝”。

    窗外阳光刺眼,苏稚杳眼睛不适应光亮,脸往下埋到他身前,鼻腔“嗯”出娇嗲的声。

    他摸摸她头发:“我要去公司了。"

    她懒洋洋地又嗯了声,还困着,不愿睁眼,仰起脸,盲寻到他下巴,亲了一下后,脑袋从他胳膊上移下去,埋进被窝里。

    娇成这样。

    贺司屿笑了下,这姑娘做什么他似乎都很受用,没吵她,给她掖好被子,他动作轻缓地离开。

    车子开往贺氏总部。

    贺司屿阖目靠在后座,右肩臂僵胀,神经隐隐作痛,他不适地微微蹙眉,抬起胳膊活动了两下。

    副驾驶座,徐界看了眼中控后视镜,很有眼力见地问:“先生不舒服吗?我叫医生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贺司屿隔着西服捏了捏右臂,鼻息淡淡的:“应该只是压到了。”

    徐界下意识想问被什么压到,话到嘴边及时反应过来,昨晚那位到港区找他了。

    小情侣睡个觉,还能被什么压到。

    徐界心照不宣,悄悄露出欣慰的表情,他也算是见证这两人走过了这么些年,回忆过去,再看看当下,能深刻感受到命运的神奇。

    “苏小姐知道得心疼了,您还是做个按摩理疗吧,见效快。”徐界接着问:“上午会议结束,我约老中医到办公室?”

    贺司屿扯了下唇角。

    他这特助也是越来越会变通了,知道劝他劝不动,但提那姑娘肯定管用。

    贺司屿没有多言,“嗯”了声。

    他左手肘支到窗边,拇指压在脸侧,食指和中指抵住额,看着外面的景物飞逝。

    静默半晌,他垂下眼睫,突然问了句:"GRAFF近期有无待拍的钻石,要品质最好的。”

    徐界愣了一下:“您是要”

    贺司屿说:“我需要定制一枚女士钻戒。”

    跟了他这么长时间,要是听见“女士钻戒”这四个字,还不能悟到他用意,徐界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

    惊诧之余,徐界眼里笑意渐起,为两人的好事:“明白,我这就去联系,您几时要?”

    贺司屿食指指尖在额上慢慢点了几下,似乎是在心里盘算合适的日子。

    最后他说:“尽快。”

    临近午间,徐界带着老中医到办公室。@贺司屿靠在沙发,脱了西服外套和马甲,衬衫解开,脱下半边袖,一身中式单排扣老衫的老先生指法精准地按压在他肩臂穴位,问他感觉。

    “这样有无痛感?”

    “有。”

    徐界立在旁边,委婉做解释:“我们先生可能是近日工作过劳,伤了肩臂,老先生,您看严重吗?”

    老中医是个明白人,将徐界一瞅,也不客气:“中医有个说法,叫‘不通则痛’,痛是气道不通达,长时间受压,导致血液受阻,局部肌肉损伤。”

    徐界被怼得一哑,收声无言。

    老中医从药箱里翻出一瓶活络的药油,倒到手心搓热,抹到贺司屿肩臂,用穴位按摩的手法替他舒筋。

    一边说道:“先生这是太惯着夫人了。"

    贺司屿细细品了品夫人这个称呼,轻勾了下唇。

    反倒是徐界开始尴尬,他就多余为老板的面子糊弄人老前辈,讪笑道:“白老先生不愧是白蔺药堂创始人,看得就是准。”

    老中医提醒:“要和夫人讲讲。”@“先生同夫人感情好。”徐界笑说。

    老中医眉头一下皱得很深:“偶尔没问题,这日子久了,夜夜压着,老了是要留病根的。”

    徐界颔首一笑,这回没再接话了。

    换别的姑娘还好说,可那位苏小姐,老板已经纵容到无法无天了,别说枕个胳膊,她就是要压着他心脏睡,他都乐意得很。

    “好,我会同她讲。”

    贺司屿淡淡出声,表面是应了,但徐界很容易就听出来,他压根没有上心。

    老板这样的人也开始敷衍了。

    徐界在心里叹气,爱情使人丧失理智。

    中医的穴位推拿效果很显著,按摩后,贺司屿右肩臂的经络明显舒缓,结束老中医收拾药箱离开,贺司屿穿回衬衫。

    办公桌的专机响起,徐界替他接通,是前台的电话。

    电话里不知说了什么,徐界渐渐肃容,听筒从耳边放落到身前:“先生,有人想要见您一面。”

    “谁?”贺司屿一颗一颗慢条斯理扣着纽扣。

    徐界艰难开口:“您母亲。”

    贺司屿指尖顿住。

    斟酌片刻,徐界接着道:“她就在公司楼下。”

    贺司屿眉眼间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沉着脸,继续往上扣了颗纽扣:“哪来的让她回哪去,我没空管她的闲事。”

    徐界应声,重新拿起听筒,说明他意思。

    电话里,前台的声音听着很着急:“徐助,贺先生的母亲已经闯去董事办了,要怎么办,我们不敢拦u徐界脸色忽变,立刻搁下听筒:“先生,有特殊情况,我过去处理一下。”

    办公室的自动玻璃门打开,徐界刚要出去,外面廊道就响起了女人焦急的叫唤声。

    “司屿,司屿”

    女人衣装很素,长发低盘,尽管骨相优越,但脸部皱纹纵横,呈现一种多年为事情费神到心力交瘁的老态,身材十分消瘦,看上去像一只枯蝶。

    她冲过来的刹那,徐界及时拦她在门口:“陈女士,请您先随我到休息室等待。”

    陈怜疯狂摇头:“我现在就要见他。”

    名义上,她好歹是贺氏前董事长夫人,与贺司屿再僵,地位都摆在这里,徐界不能太强硬,只胳膊横亘在她身前:“先生还有重要工作。”

    “我知道他是不会见我的,你放我进去,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陈怜哭腔央求。

    徐界受不起她的卑微,犯难:“您别为难我。”

    “徐界。”

    办公室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徐界回身,见他立在沙发旁,扣完最后一颗纽扣,指尖从领口慢慢滑下去。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让她进来。”

    陈怜闻言一喜,立马越过徐界闯进办公室,跑到那人面前:“司屿”

    贺司屿坐下,人完全往后靠进沙发,搭起长腿,一副淡漠的样子。

    他左手抬到眼前,扫了眼腕表,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五分钟,说完走人。"

    真见到他了,一对上他冷冰冰的脸,陈怜又不太敢说:“司屿,老辈们准备要修撰宗谱,你祖父说,如今贺家的事,都得经过你同意,我想"

    “想让贺星野的名字,在宗谱里和我并列?”贺司屿语气凉凉地接过她话。

    他并不意外她的目的,唇边噙出冷笑。

    “你不如做梦。”

    陈怜心凉下半截,指甲掐住手心,几乎都要扣进肉里:“司屿,妈妈最后求你一次”

    “你到底还要最后求我几次?”

    贺司屿一贯镇定冷静,眼神透着无情:“和祖父闹过,现在又千里迢迢从美国闹到我面前,陈女士,你当自己有多大的面子?”

    “司屿。”陈怜无颜直视他的眼睛,垂着头,低微地说:“星野他是无辜的,你不同意,他就不能入贺家宗谱。”

    老辈们思想守旧,注重世系繁衍的家族仪式,何况贺氏还是从明清时期就延续至今的大家族,对同宗血缘看得重。

    犯过错的必然要被宗谱除名,比如贺朝,这一脉就断在他这里,作为贺朝的儿子,贺星野自然也不可能存在,除非他就依照对外的身份,作为贺司屿的亲弟弟入宗谱,收在贺晋脉下。

    “宗谱不过就是老祖宗留下的习惯,这种不具法律效力的东西你也这么为他着想,是想要他代替我的位子么?”

    贺司屿扯唇,嘲讽道:“您可真是一位好母亲。”

    陈怜浑身一颤,双手紧紧攥住衣裙:“可这对星野很重要,他不入宗谱,贺家没有人认他的,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

    “我呢?”贺司屿冷不防打断她,目光很淡:“你只生过他一个孩子是么?”

    陈怜呼吸一窒,好一会儿终于深吸上口气:“司屿你有权有势,可是星野除了我,他什么都没有。”

    “所以呢,强者有罪,弱者无辜?”

    贺司屿呵笑,慢慢又敛下唇角的痕迹,沉沉一句带着点狠:“你还记得自己的丈夫是谁么?”

    在他漠然的目光下,陈怜倏地无法喘息,心一抽抽地开始疼。

    看见他放下腿,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睨着自己,眼底压抑着戾气,一字一句。

    “当初明媒正娶你的人,他叫贺晋!”

    陈怜听得指尖不停发抖。

    徐界早就默默退出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来回踱步,放不下心,知道那人的脾气,这位陈女士又偏要他触霉头,犹豫再三,徐界还是拨出电话。

    “苏小姐,中午好,我是徐界。”

    电话里的姑娘似乎是刚睡醒,声音听着有些朦胧:“徐特助。”

    徐界手心掩到唇边,压低声音说:“很抱歉这时候打扰您,公司这边出了点情况,先生情绪不太稳定,我怕闹出事,只好来找您,现在只有您能安抚得了先生了您方便的话,我派车去接您?”

    办公室里,贺司屿立在落地窗前。

    他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很久,摩挲着小拇指已经不存在的那枚尾戒,交织在心间的感情剪不断,很复杂,眉眼间积聚的怒意始终挥散不去。

    当初在旧金山,他摘下父亲的尾戒,以为自己真的能做到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了。

    可现在忽然发现,真要不在乎,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或者说,他从没有真正放下过这件事情,毕竟贺朝还在用着他父亲的身份,在监狱里,而他所谓的母亲,还在为了他杀父仇人的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求情。

    身后响起玻璃门自动开移的声音,误会是陈怜不死心,去而复返,贺司屿一股子烦躁,回眸冷冷一声,语气寒得疹人。

    “滚出去!”

    苏稚杳被吓得一颤,怔在原地。

    看清来人,贺司屿眸光闪烁了下,面上所有负面情绪几乎一秒散尽。

    他迈开长腿,快步到她跟前,看着她,眼神立刻就柔了下来,带着歉意轻声说:“我以为是别人。"

    苏稚杳“嗯”了声,抬起胳膊抱上他腰,脸靠到他心口,声音轻柔,委委屈屈的:“贺司屿你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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